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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虎面人的喝声仿若铜钹在耳畔敲起,直要钻⼊人心底去。然而罗彻敏抬头去看时,发觉他正踏着河畔的枯柳残枝,其实离得还远。虎面人手中一甩,禅杖脫手而飞。杖头绿光在河面上划出一道绿痕,仿如冰裂⽔泻,有森森鬼气从幽冥之中漫⼊人世。围观人群一片慌,纷纷向外逃开。然而禅杖势头将尽却又突然拔起,如是两番,就正冲着⾼台而来。

  “挡住!”使鞭者手上一转,鞭子便绕得更紧,直陷⼊薛妃⾁中去。薛妃嘴略一紧抿,脸⽩得全无光泽,却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太妃!”台上诸人齐喝声中,罗彻敏与何飞对了个眼⾊。罗彻敏跨上一步挡在薛与使鞭者之前,何飞⾼⾼举起銮剑,屏息以侍。

  銮剑凌空一劈,这一劈全无一丝声息,好象将风和光都斩破了,剑下是一片混沌的黑暗,禅杖一头钻⼊这黑暗中。何飞的背影似乎瞬间塌缩掉了。禅杖在剑脊上顿了一顿,突然滑溜溜飞转起来。这一转,台上之人眼前无不晕了一晕,仿佛那绿宝石划到的圈子里,化作一口深网,将一应的光与声息都网尽了。

  何飞一步步踏下,整张⾼台震动起来,每个人脚下都象嘲⽔般巅簸。“呔!”他低沉地喝声中,绿光骤然四散,就象那呑噬一切地网将整个台上人一网打尽。

  “啊!”执鞭者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人们这才看到那禅杖横在他⾜下,⾎从他蒙头的黑巾下面飙出,噴出十多丈来。在⾎雾弥漫之时,一束亮光闪过,剑劈在了执鞭的手上。

  杜雪炽清咤一声,正一斩而断,然而那腕上竟然生出一股震之力,将剑锋震得滑开三寸。尽管如此,鞭圈却已然松落,杜雪炽一剑未竟全功,却也不再理会,赶紧去拉薛妃。罗彻敏滑到使鞭之人⾝后,他手往间一探,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佩剑已经给了瞿庆。

  使鞭人一掌向杜雪炽,杜雪炽反剑刺他手心,冲薛妃喝道:“⺟妃,快逃!”

  薛妃含糊着答应了一声,⾜下是在往后退去,然而裙袂却拖在地上,粘扯不动,仿佛上面庒着的那块⽟骤然有了千钧之重。那人握住了杜雪炽的剑,杜雪炽一惊,剑⾝猛绞,那人掌中鲜⾎淋漓,却丝毫都不放松,另一只手中,鞭子却又向薛妃扬了起来。

  正这时一样东西扔过来,击到了鞭⾝上,是一把胡椅。瞿庆在两三丈处徘徊着,大喝道:“还不都快上来!”

  不必他叫嚷,下面诸将校早都往台上跑来。“都下去!”突然有一人冲到台沿将最先上来的几人撞了下去,却是⻩嘉执着两支短锏,凛然喝道。

  “这…”瞿庆惊诧了半刻,立即悟过来,下面不知有多少刺客混在兵丁当中,若是拥上来了,混⽔推鱼,更是不妙。然而这时却有些迟了,后面的人推搡前面的人,一时也收不住脚。混中,一道光芒闪过,他闷哼一声,手按到口上,夹住一柄⼊半寸的短剑。他出锏击向刺客,然而下面的人流又往上用力地推搡了一把,那人松开手,旋即就被人流裹掩得不知去向。场上火把只余下零落三五枝,弱细的火线全无用处,只是反而搅混了莹莹雪光,放眼望去,人、兵刃和声音皆是灰混⾊地一片。

  ⻩嘉极力拨开人群,向薛妃那里去。他听到何飞的喝杀声,錾剑光泼洒去,将人群得往后退来。罗昭威厉喝道:“谁再上前一步,立斩!”

  然后便是一蓬鲜⾎溅出,在剑光之中,象是碧海之上明霞氤氲,便有人倒在了⾝后兵将的⾝上。这近在咫尺间的死亡,终于把人们从失常中惊醒,纷纷往后退去。只是何飞却也只挡得住一边,另一边里,还是有不少人挤了上来。

  就在⻩嘉杀出杀进的这一小会,杜雪炽己经拉着薛妃跌跌撞撞在在鞭梢前走了好几个来回。杜雪炽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回上两剑时,⾝后劲风暗袭,已抵她间。她大惊跃起,反腿一踢,紫貂厚裘制成的下裾裹住了潜来之剑。那剑刃破⾐而出时,杜雪炽⾝子旋转了两圈,半裂的裙裾一绕再绕,似绞索一般,生生将剑夺下。

  然而等她再一抬头,不由将一声惊呼哽在了喉中。那细细银鞭又一次地向薛妃颈上套去。

  “大公子!”唐瑁这时骤然跳到了薛妃⾝后,一把扯掉了自己的纱帽,双眼瞪得似要裂开,长长地吐着⾆头,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她立即明⽩唐瑁这是在搅刺客心神,抓紧时机连刺使鞭者⾝后大⽳。然而那人似乎没有受半点影响,鞭梢已到了薛妃面孔上。薛妃双眼无惊亦无惧,仿佛只是两颗冰珠子嵌在她微微菗搐地面孔上。然而就在此刻,一箭轻得象晨时凝结的霜花,从密密匝匝地人隙中悄然而至,揷⼊了那人的颈口。

  她乘机跑过去挡到了薛妃⾝前。这一转过⾝来,她看到天空如一片墨蓝的琉璃,墙头收弓时从容的⾝形象琉璃上的一粒瑕斑,半透明地,隐约难测。杜雪炽这瞬间略有点恍惚,竟有极短的瞬间忘了脚下的使鞭刺客。

  那使鞭刺客滚倒在地,众兵将一拥而上,然而旋即发出数声惊呼退后。他们退开时,地上已经躺下了一人,腹之间一剑致命。那人从⾎泊中起来,左手执鞭,右手执剑,剑⾝上似有磷光飘闪着。

  “啊!”

  突然间,有人跌跪了下去,叫起来:“长庚!是长庚!”

  众人一齐注目于他,发觉那是一个中年都校,他手中抱着方才中剑而亡的同袍,那人伤口中“长庚”两字荧荧闪烁,仿若将要离体而去地魂魄。他双翕动,眼神却象见到什么鬼物一般飘移着。

  “罗贵,起来!”罗昭威的喝声中,却也有一丝意。

  那刺客低沉地吼着,大踏步向着台东侧走去,罗贵头猛地叩在地上,竟似不敢去看他一眼。这时场中的纷骤然一静,竟有数百人先后跪伏而下,都是军中中年将校。那人先受禅杖一击,复领杜雪炽两剑,项中再中一箭,受伤不轻。他⾝法跌跌撞撞,黑⾐⾐角⾼扬而起,不时飘拂到兵校们⾝上。然而年长将校都僵跪在地,年轻的兵丁虽然摸不着头脑,却也被这一幕惊得呆住了,都不敢妄动。

  罗彻敏想喝令他们拦住,然而那一刻,有莫名的惧意庒在了他的口,竟让他无法出声。那人眼前要从台上一跃而下,何飞终于赶上,却骤地有一刺向他的腿,正是方才头一个跪下的罗贵。

  “是…是长庚,不可…”他语无伦次,被魇镇住一般。何飞并不答话,闷着头往前赶着,那凌势虽被剑光一而开,却终究还是阻了何飞片刻。那人双⾜一蹬,却己蹈空而起。錾剑划去,暴涨的光芒边缘掠过那人背心,黑衫在泌骨的寒风中裂开,象一张恶意大笑中的嘴。那人的⾝躯在空中扭折了一下,落在了下面人群当中。

  “诸军后退!”杜延章不知何时却从台上跑到了下面,抓住了宋录,⾼声喝道:“神刀都快挡住泷河岸!”他一眼看出,这“长庚”对罗家旧人影响至钜,因此这时,反而是神刀都最为可靠。

  罗昭威也赶紧叫道:“踏⽇都往左,伏虎都往右,季州兵马跟在踏⽇都之后,秋州兵马…由各队校都逐一清点!”他一番宣令后,混错的场中人流渐渐分拨开来。

  “啊!”正在清点中的队伍又有人倒下,引起一番小小。“不得停留!”罗昭威再度厉喝而下,归队的进程又继续了下去。混在校场中的刺客们再杀了数人,然而队形一规整,他们的行动就如同墨溅素纸般清楚。⻩嘉一声喝令,数柄长簇刺下,两名刺客被⾼⾼挑起。

  方才大中,围观的百姓己经逃散了大半,只余下少许胆子极大地还留在校场边上,魏风婵就是当中一个,同样不怕死爱热闹的赵痴儿蹲在赶马的座上陪着她。然而这时兵丁们终于空得出手来对付她了,驱赶起来道:“快走!快走!”

  “我…”魏风婵颇不情愿,然而再往台上瞅了一眼,却还是下了帘子,命赵痴儿赶车。刚刚走了几步,赵痴儿突然将马鞭往上⾼⾼地甩起,鞭梢打了两个结。这是他的暗号,她一怔,然而还是一手握了袖中剑,一手抓紧了车栏。赵痴儿猛然重重菗下一鞭,前面正有一个极⾼的雪堆,马受惊⾼窜起来,忽拉儿地跳到了雪堆上。

  车⾝骤然翻折起来,刺客从雪堆中一跃而出,満头満脸都是化过又冻上的脏雪,显然刚才他蔵伏在车下。魏风婵早有所备,短剑从袖中击出,拖着一细链向刺客击去。可那人连看也不看,随手一攥便攥紧了细链。他甚至还没有用力,魏风婵虎口上就是一热,若不是腕上套着卡口镯子,链剑险些就被夺走。

  那人劈手一攥,竟将魏风婵往怀里拉来。魏风婵失声尖惊叫,那叫声在开始清静下来的场上分外清晰。

  叫声⼊耳,罗彻敏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地一,他不自噤地嚷起来:“放开她!”

  那人挟住魏风婵,本是无意之中的举动,然而听到罗彻敏这么一嚷,猛然觉出这新俘虏价值非比寻常。他一鞭轻易地将赵痴儿击到雪堆上,便往泷河移去。宋录正沿着河岸摆开队列,见到短剑下的女子,却也由不得微微惊怔了一下…好个绝⾊尤物!

  “快救下她!”罗彻敏忍不住又叫了一声。随着这叫声,魏风婵的⾝躯骤然浮起在半空,向宋录抛来。宋录略作犹豫,飞⾝而去揽住了魏风婵的手臂。然而他这么一闪⾝,那刺客就扑⼊了泷河之中。等他扶住魏风婵站定,新开的冰洞中便只看得见成串如珠细泡。

  何飞迟来一步,錾剑划过去,坚冰皆碎,然而波腾数尺,却是再无人迹。他对着河耝重地了一口气,突然听到⾝后有人在说“我听说过你!”正是那虎面人的声音。

  何飞骤地紧张起来,转过⾝去。校场正中,有两人对峙,影子投在地上,一般地⾼拨瘦峭,都有些诡密。正是虎面人与二十三。那话却不是对他说地,而是对二十三说的!虎面人口上赫然有两道叉的⾎痕,二十三的口的相同部位上,却也有相似但小一些的⾎口。两人的⾎都在慢慢地,不动声⾊地淌到地上,好象是两个被奉上祭坛的像偶。方才二十三竟让他得动用了千杀咒么?而且,还在千杀咒施术之下伤而不死?

  二十三以沉默对他,经过伪饰的脸上亦是毫无表情。他弹动了一下脚,晃了一下脑袋,那姿式分明是在道:“要打就打!”

  薛妃的手搭在杜雪炽臂上,轻轻地拍她,似乎方才几番险险送命、需要被安抚地,倒是不是她反而是杜雪炽。薛妃目光在魏风婵⾝上遥遥一转,然后又投到罗彻敏⾝上。罗彻敏有些狼狈,俯下⾝去,拾起禅杖,避开了她的询问。

  “可是我却不是来找你的,”虎面人摇‮头摇‬道:“等我把正事办完了,再来对付你吧!”他转过头来对着罗彻敏道:“那老和尚呢?快让他出来!”

  听到这话,罗彻敏先是惊后喜。他本是怕弘蔵禅师出事,然而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他一下子有了底气,冷冷一笑道:“我师傅是何等⾝份,岂是什么琊魔外道都可以见得?”

  虎面人发出一声轻微然而悠长地啸咏,似在舒发他的怨气,那啸咏声听得人心浮气躁,好一会方才消失。“我仍⽩⾐汗王使者,奉命前来吊唁先毓王!”他⾼⾼举起一物,戴在自己头上,赫然是一只狼疏!

  所谓狼疏,是整只狼面骨剥洗⼲净后涂上五彩制成的信符。戴着这信符之人,便是⽩⾐汗王的使者,所至之处,象征着⽩⾐汗王最⾼的威权。这东西戴上本来是极狰狞威风地,然而他本来戴着个虎头面具,这时又多了一只狼面骨,堆叠在一起,不免显得颇为滑稽。台上台下,都发出嗤笑声。虎面人先前多半也是想到了这点,才没有一开始就戴着这东西。

  罗彻敏板紧了脸,才能不露出笑意,拉长着声调道:“先王灵堂,设在文思阁,明⽇便要为先王出殡,使者来得正好!”

  “那么,毓…王似乎应该带我去灵堂吧?”他说到“毓王”这两个字的时侯,有意拖长了语调,用一种逗人玩儿似地语气。

  “⽩⾐汗王…如今是阿斡罗么?”薛妃突然揷话问道。

  虎面人向天张开臂,道:“那正是⽩⾐汗王还在草丛间跋涉时用的名字。然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名字,他的名字就是整个乌撒克草原的天空与土地!”

  “阿斡罗有今天,他⺟亲一定会很⾼兴!”薛妃喃喃地道。

  “是薛王妃吗?⽩⾐汗王让我问侯您!在他的⺟亲去世后,您曾经给过他如⺟亲一般地爱!”虎面人深深躬下去。

  薛妃向前走了几步,罗彻敏有些担心她的安危,想要拦住她。然而却被她的目光止住了。“十五年不见了,他还记得吗?”

  “当然会记得!”虎面人⾼⾼提声道:“我们⽩⾐别失的人,记得所有的恩情,也记得所有欺骗和仇恨!”他的目光在罗彻敏⾝上叮了一下。

  罗彻敏有些心虚,当初与右明尊王在草原上的那场锋,薛妃等人并不知晓。薛妃显然听出些不对,略略皱眉,然而还是道:“请使者随我们来吧!”

  于是一群人起程回到王府中去,罗彻敏张望了一下府衙那边,却没有看到鄂夺⽟。他有些奇怪,想起方才魏风婵遇险,他却没有发箭相助,不知去了何处。他下来时看到罗彻同和罗彻敬铁青着脸彼此对望着,不免头痛起来。凭空跑出来个⽩⾐汗使者搅和,还是没能把事情弄个⽔落石出,善后可就⿇烦。然而从前他并不晓得长庚势力倒底如何,今⽇算是把长庚军的势力,出了个大概,也算是有些收获了。只是方才诸军校跪倒的情景,着实让他一想起来,就觉得⾝上恶寒。

  经过宋录⾝边时,他用目光询问了一下,宋录向他呶了一下嘴。河岸上一乘小车的帘子放了下来,悄然滑开。罗彻敏不自觉地瞥了杜雪炽一眼,然而杜雪炽却只是专心地扶着薛妃,似乎对他这番祟动一无所知。

  到了文思阁中,虎面人拜过毓王的灵位,嚎啕大哭,两手成拳在口上敲得擂雷一般响。连哭边唱,隐有调门可寻。薛妃听着听着,取帕子来拭了拭眼泪。虎面人哭丧己毕,从怀中取出一卷书册来,他将书册在地上摊开,露出两方朱红大印。薛妃和罗昭威杜延章不由得略略向前倾起了⾝躯。

  “那是…”罗彻敏有点拿不准地小声问道。

  “是你⽗王与先⽩⾐汗王的盟书,啊…”薛妃的声音骤止。

  虎面人⾼举起盟书,十指突然长了一截,罗彻敏眼前一花,再看时才发觉那竟是从指尖上窜出来的十道光柱。光柱之中,盟书象雪一般地化掉了,只是刹那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竟连一丝灰烬也没有留下。

  “你,”罗彻敏腾⾝而起,喝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由两位先王谛定的盟约,与两位先王一起,化作了尘士!”虎面人站起来道:“毓王与我别失九部,今⽇起重开一纪!”

  “那又何必?”罗昭威在旁揷话道:“从前商议的条款,是两位先王反复磋商后得出,最合适于两家利益。如今要从头谈起,亦不过与从前一样!”

  “不,当然不一样!”虎面人‮头摇‬,重复了一遍,道:“当然不一样!”

  “为什么?”薛妃忍不住问道。

  “因为这位毓王,他是不可被信任的…”

  “不用多废话了,”罗彻敏打断他,问道:“你说吧,⽩⾐汗王让你带来了什么样的盟约条件?”

  “好的!”虎面人从怀中掏出一只羊⽪卷,大声念道:“占领着草原与天空、河流与沼泽、被西璐山诸神庇护的⽩⾐别失九部大汗王陛下,现在要求他的兄弟大寊朝的毓王殿下,为了他们的情谊,赠送我王一套由泷丘佑国寺所蔵的《大般若经》然后,将由他⾝边最尊贵的密思…魈离,开始新的商谈!”

  这条件一出,罗彻敏当真是半晌摸不着头脑。佑国寺是有一套据说是三百年前由一位⾼僧译写的《大般若经》,然而右明尊王突拉巴儿地要这个做什么?他看到唐瑁向他猛使眼⾊,便咳了一声道:“这件事我们要先商量一下,再回答魈离密思,可以吗?”

  魈离向她点点头,道:“当然可以,毕竟我们并不是最需要盟约的那一方。”

  罗彻敏听到这话,十二万个不舒坦,然而这终究是实话。他深知同时向东北与西北两面用兵,绝无胜出可能。

  “弘蔵大师眼下不在,佑国寺是慧定主持吧?”薛妃问罗彻敏道。

  “王妃且慢!”唐瑁突然揷嘴道。

  众人都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以他的⾝份,这种时侯是轮不到他说话的。他显然有些着急,面⽪红中泛紫,道:“只怕这经书中有些关碍,不可轻易出。”

  “喔?”杜延章突然好象想起了什么,叫出声来道:“是不是和三百年前宗克捷将军有关?”

  “原来杜司马竟知道此事?”唐瑁吃了一惊。

  “我曾在一些记叙我朝开国之事的笔记中见诸零星叙述,却也不识详情,你且细细道来吧!”

  “是,”唐瑁清清嗓子,道:“三百年前,我朝基业新定,西北边患极剧,最強者称云那玛卡。这部族信奉昊天娘娘,部族首领,都自认为昊天娘娘之子。他们族中向传一样宝物,似乎是说有这宝物,便可保佑泉⽔清冽,牧草茂生,牲畜繁衍,人丁兴旺。似乎还与部族勇武相关。当时宗克捷将军奉命北定边疆,可是屡战不克。他焦急莫名中,得遇一位⾼僧。那⾼僧有言道,只要取得这宝物,云那玛卡自然衰落。”

  “这听起来,似乎儿戏了些吧…”罗彻敏有些难以置信地道。

  “宗将军初听起,也如此想法。”唐瑁接着道:“只是那位⾼僧连着十⽇展现神通…”

  “是,我在《诸佛散行记》中读到过,”杜延章道:“有山尽秃,沙中生⽔,无风,活死人等等…”

  “竟连这也有记载么?我倒不知了…”唐瑁咋⾆。

  罗彻敏紧着问道:“后来呢,宗克捷就信了?”

  “是!”唐瑁道:“然后他按⾼僧的吩咐,为他找到了十名助手,这十人各具一样异技,找到他们,花了宗将军八年。八年中,天子为他无功,屡次下诏书责问,甚至差一点就砍了他的脑袋。⾼僧率众潜⼊落⽇碛茫茫沙海中,整整三个月无音讯。就在宗将军将要绝望之时,⾼僧带着宝物回来了。然而那十名异士,却一个也不能回来。”

  “再后来呢?”罗彻敏听得⼊神,赶着又问了一句。

  “再后来,宗将军挥军进剿,大获全胜,他将宝物奉上天子,天子专门筑了一尊塔来镇住。天子还要册封那位⾼僧,可诏书和紫袈裟到达之⽇,却是那⾼僧圆寂之时。据说他只来得及向弟子传了一卷经书,就赴西天极乐之地。”唐瑁一口气说到这里,顿了顿方道:“那位⾼僧的一位弟子,后来募得金银,在泷丘建了一座寺院,就是佑国寺!”

  “如此说来,经书中,或有与宝物去向相关的字句?”薛妃眉中微皱,问⾝边侍立的杜雪炽道:“你曾抄过那经书,可觉得有何异样?”

  杜雪炽微微‮头摇‬,却道:“不曾觉得字句中有什么异处…只是寺中和尚是绝不会出经书的,这个倒是不必问了。”

  “不如将此事告知佑国寺,教他们过几⽇出经书,內面若有机密,慧定等人自会设法除去。”罗昭威不以为然地道。

  杜雪炽再‮头摇‬,道:“若是决意送经议和,眼下趁消息尚未怈露,赶紧将佑国寺占住才好。若不然,师傅们只怕会有举动。

  “正是!”薛妃赶紧道:“敏儿,你快些点一支人马,前去占了佑国寺。”

  “这…”罗彻敏自然是十二分地为难,弘蔵禅师对他多年教养之恩,这一时真是无从下手。然而他亦深知,如今神秀关战事已起,无论如何无力向西北用兵,别说是一套经书,就是更珍贵万分的事物,这节骨眼上,却也顾惜不得了。他咬牙道:“好吧!我亲自带兵去!”

  他佯作未见到唐瑁焦急眼神,大步而出,向守在门外的何飞附耳道:“二十三和鄂夺⽟他们在那里?”

  “他们在养怡堂等你!”何飞跟在他⾝后。

  “好!我们快去!”罗彻敏有点心虚,虽然由弘蔵禅师传他武功多年,然而对于佑国寺诸僧的武艺,他却不甚有底。

  “是!”何飞跟着他走了一程,突然想起来道:“那这錾剑…”

  罗彻敏随口道:“反正没比出个结果来,就由你收着吧!”何飞没有再说话,然而罗彻敏却感觉得出来他对这结果十分満意。罗彻敏不由得有一点惊讶,心道:“他也会对宝剑有‮趣兴‬?”

  这么想着,两人便赶到了养怡堂。罗彻敏走⼊旧⽇庭院,⾜下积雪多⽇未扫,上面印着稀稀落落地爪痕泥迹,古柏被厚厚雪被庒住,骤然臃肿许多。他回头瞅了一眼何飞,想起两人多年来在这庭院中的斗法,那时只觉得能够从何飞手中逃出,便可自由自在。然而现在,何飞早不是障碍,自己逃走的念头却也不知落于何处。仿佛是心里生出了一堵墙,无形无影,却又暗暗地滋长着,永不再有逃出的一⽇。

  他微微发着愣,直到二十三和鄂夺⽟走到他面前来,才骤地回过神。

  “那人很強,”二十三拢着袖,神气淡淡地道:“事情没能给王上办好。”

  “不不,已经偏劳了。”罗彻敏赶紧道:“粮食我己经准备好了,你可以即刻动⾝去冲州。”

  二十三微微一眯眼,他面上现出一些意外和警觉地神情,在将明的天⾊中,象一只受惊的山豹。

  罗彻敏再向他走近半步,道:“你知道这件事上你对我有误会。然而现在我可以明明⽩⽩地跟你说,过冬粮食的事,和我让你来帮忙毫不相⼲。”又叹一声,再道:“我方主政,有些事,并非我能全然作主,可我答应过的话,就一定算数!”

  二十三被他说穿心思,似乎也觉得尴尬,向他一拱手,道:“承王上好意,庄子里兄弟等得急,我得走了!”

  罗彻敏去奉国寺,未尝不想让他来帮忙,然而却怕他误会更深,便不愿开口。他咬了下牙对何飞道:“你带他去存粮车的地方,让他们上路吧!”

  何飞点了一下头,引着二十三走了!

  “我们得去奉国寺一趟!”罗彻敏忍不住了一下头,对鄂夺⽟愁眉古脸地道。

  罗彻敏一路上,都在琢磨着怎诈得僧人将经献出。可他却万万没有料到,到达奉国寺前时,只见得⾼塔之上火光熊熊,竟将天际方才露出的一抹薄⽩染出几分壮丽的红彩。那火光之中,慧定合掌而立于塔上,恰如⾝衬莲瓣千朵,⾝形分外肃穆。

  罗彻敏猛然一惊,以为他在放火焚塔,然而马上又看明⽩了,不过是他揷着好几十支火把。“这是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了一句,心中却已十分明⽩。

  果然不等他上前扣动门环,寺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名小沙弥出来向他合什道:“慧师傅说了,掌门云游前早有叮嘱,若有⽩⾐别失使者到来,便执火于蔵经塔上。毓王踏⼊本寺,便举火焚塔。”

  罗彻敏被吓得赶紧往后退了三步,唯恐不够,再退了三步,道:“我不进去我不进去,你们这是何苦来?”他连苦笑的兴致也没了,垂头丧气地一招手,便要回去。

  鄂夺⽟几步追上他,附耳道:“前门进不得,还有后门可进呢!”

  “你?”罗彻敏瞅他,道:“你从前去偷经,不是被抓住过吗?”

  “我给你弄来便是!”鄂夺⽟⾼深莫测地笑了笑,道:“就当是那块镜子的回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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