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客小凤
天还只是蒙蒙亮,小凤来叩我的房门,又跳着敲那木格子窗户。这是我们约好的暗号,我一翻⾝就爬起来。“东西准备好了吗?”晨风中的小凤,依在窗台前瑟瑟发抖。“恩,昨天晚上就清齐了!”“那快洗把脸,他们在石桥上等我们。”我慌忙跑到井台上,掬了捧⽔,

面泼到脸上,夏天早晨的⽔,也好冰凉,我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哈哈,小凤,要你提醒吗?”我嘟囔着说。小凤嗤嗤笑了几声,风一样朝外边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喊:“快点啊,他们可能等不急了,我去稳稳他们!”
爸在里面房里咳嗽了几声,梦呓般问:“⽑哈,去哪里面啊?”
我背上了蛇⽪袋,⾼声告诉他:“去给别人打禾!”
在房间里站了一会,没有听到里面的咳嗽声了,我把房门轻轻带上,快步往田埂上跑去。东方还是一片鱼肚⽩,七八个星子,散在灰蒙蒙的天顶。远远地看到石桥上有人在走动,小凤站在桥头喊:“快点啊,大生学!”我跑急了,一个踉跄,差点栽到田埂下,袋子摔了出去,幸亏下边是块⼲田,没有弄

里面换洗的⾐裳。
海龙见我一瘸一拐地走近了,嘿嘿傻笑起来,其他几个也莫名其妙地笑。几个幸灾乐祸的人!小凤走过来,笑着问道:“大生学,没有事吧?”我指着她的鼻尖,佯装生气地骂:“就是你这个死妮子,喊,喊,喊,喊魂啊!”小凤不是省油的灯,上前揪住我的胳膊,雨点一样的拳头,往我后背擂。(嘿嘿,稍微夸张了一点点。)小凤她哥贵云,喊了一句:“不要闹了,不早点上去,去吃别人的中饭啊?”接着,又对小凤呵斥:“一个妹子家的,不要脸,揪着别人的胳膊打!”大家齐声轰笑起来,我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还朝她吐⾆头做鬼脸。小凤上前踢了我一脚,撅起嘴

,一个人踢着石头往前走去。
庄里的⽔稻,比岭上人家的

得早。我们的都快收割完了,他们的才开始泛⻩,等我们把晚稻也揷好后,他们才是双抢的繁忙时节。我们收稻子时,他们也下来帮忙,但是不是⽩帮,二十块钱一天,包三顿饭,晚上提供住宿。等我们清闲下来后,有劳力的人家,自然想把花出去的钱挣回来。西北地方,把收获季节在外边帮忙收小麦的,叫做麦客,我们这里虽然没有稻客的说法,但小凤很喜

我提倡的这种稻客的称呼,她跟我说:“大生学,你整天呆在房里看书,坐闺房一样,什么时候也当回稻客啊。”于是,我们约定好,今天上山当稻客去。
翻了五岭,过了六江,我们终于来到山上一片宽阔的平地,穿过一片杉树林,终于看到了一角屋檐,这是一座古庙。⻩橙橙金灿灿的⽔稻,在古庙那边,一梯田一梯田的,呈现在眼前。今年风调雨顺,⾕子

満结实,田埂前的稻穗,纷纷垂到草丛里,在山风中微微摇动。山坡上,已经有人在收割了“昂昂”的打⾕机的躁响,在山⾕间回

。小鸟飞来飞去,清浅的小江边翠竹蓬生,太

出来了,给山林披上一层红粉的面纱。雾气在山林子里游动,比人的脚步,快不了多少。
小凤奋兴得两颊绯红,走那段下坡路时,一路挥舞着双手,宛如一只灵巧的燕子,嘴里还呼啦啦叫喊着。我对贵云说:“看你妹,是个田园诗人一样,看到这世外桃源,灵感泉涌,

情飞逸,呆会叫她昑一首诗!”贵云撇了撇嘴,说:“你放庇,怕是你自己吧!”贵云很看不起读书人,特别是读书人咬文嚼字。二黑那两片肥厚的嘴

,又舒张开来:“嘿嘿,嘿嘿,现在⾼兴,呆会叫你们哭!”海龙,青山也斜着眼睛,一脸鄙夷地看着我。
庙边几个戴草帽的见到我们,马上有人过来招呼。这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黑黑瘦瘦的,耝布

腿挽到膝盖处,脸很狭长,两只眼睛暗淡无神,头发上落満尘土与⾕粒。他给人的感觉有点羞怯,又有点野蛮。“你们是来打禾的吧?”他问。贵云递过去一支烟,并给他点燃了,一脸笑意地说:“是的,一个村的,就我们五个!”那神情有点像汉奷招呼⽇寇,也有点像旧社会的工头对待资本家。山里男人笨拙地吐出一股烟,眼睛盯着路上的一堆马粪,面有难⾊,他再次打量了我们一番后,说:“这个时候才来…我又只要四个…”我感觉他的目光落到了我⾝上,而且好长时间没移开,赶忙扶了扶镜框,把

脯

了

。贵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替他下决心似的:“老板,我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上有使不完的劲,做起事来⼲净利落,让我们现在就出工吧!”山里男人终于憨厚地笑起来,牙齿特别的⽩,一边笑一边搔头⽪。他说:“那好吧,跟我来。”贵云对海龙,青山得意地抛个“媚眼”样子滑稽调⽪。这恰好被我捕捉到了,嘿嘿,彻底露了馅,他其实也不过比我大几岁,却总喜

在我面前装长辈。
小凤已经走进小江深处了,那里开満了五颜六⾊的无名小花,她怀里抱満一怀了,还在贪恋地看着这丛,望着那蓬,小手儿停栖在花丛上,与周围翩翩起舞的蝴蝶,分不明⽩。她的前面,流淌着一条花的河流,小江的新河道般。“死妮子,跑到那去了⼲吗?投江啊?”贵云

沉着脸,朝她⾼声喊道。小凤听到了这边的声音,低着头跑回来,怀里的花仍然舍不得丢掉。贵云冲过去,把她怀里的花抢过来,一挥手全扔了到江⽔里。山林的笑容般的花朵,被举在浪的头顶,温柔地向山下漂去。
小凤又撅起好看的嘴

,脸上的朝霞⾊里,渗透着几分埋怨与不満。“你是来采花的,还是来打工的?”贵云见她不⾼兴,柔声问她。海龙,青山两个憨厚的家伙,每到这个时候,都不忘嘿嘿地傻笑,他们的情感表达方式很简单,一味地傻笑。山里男人独自走到山

上了,回头朝我们看,他想招呼我们快点,却又羞于开口似的。我本来想跟小凤开玩笑那花是不是送我的,没想到她还没走到跟前,花就被她哥抢了扔了,心里也有些气不平,但是瞅着这形势,要是小凤真撒起姐小脾气,这次当稻客的计划只得落空了。我也佯装生气地对小凤说:“小凤,开学后你也是大生学了,你考的那学校可是在都市,现在在乎这些小花⼲吗,以后有的是人送你玫瑰!”这下,不光把海龙,青山逗笑了,连贵云也嘿嘿笑起来,小凤嘴角挂上了笑,眼睛却瞪着,鼻子却皱着,看看这个笑的,又看看那个。
山里男人把我们带到山坡上,眼前一片金⾊的稻田,仿佛许多鹰的翅膀,向天边延伸,仿佛许多成

的女人,头靠在这个山涧,脚伸到那个山⾕。层层叠叠的梯田,都不是太宽,但很长很长,一个个围绕着山坡的金⻩肚兜。
站在一丘稍稍肥胖的⽔田的田嘴,前面已经割倒一大片了,一台崭新的打⾕机,横在田埂上。山里男人的女人,一缕枯发遮住半边脸,

前挂着一块灰⾊的步,⾝体半截陷在泥⽔里,她回头朝我们羞赧地笑。“下田咯,快脫鞋袜!”贵云喊了一声,率先把长満黑⽑的小腿伸进田里:“妹子,你去割禾,海龙,青山你们两个负责踩打⾕机,⽑哈,你斯不斯,文不文的,还戴个眼镜,和我一起负责递禾啊,老爹,你捞草絮⽑⽑或者割禾。”山里男人对贵云的安排很満意,从田

下的一眼自流井里提出一壶红茶,让他先喝⽔。贵云摆摆手,一脸憨笑,说:“大叔,呆会喝。”我勾着头把鞋脫下,随便看到小凤的腿,细长嫰⽩润洁光滑,心里暗笑:“这小妮子,今天要受苦了,在家里她妈妈从不允许她下田的,嘿嘿。”
果然不错,小凤一下田,腿就没到了膝盖上,她惊恐地大叫一声,但看到大家异样地看着她,只好又満脸嘻嘻哈哈,说:“好深,不过比我们那的还浅些!”小凤是我们庄里第二个进省重点⾼中的,当然第一个是我。进了城后,她的田间劳动少起来。但是以前她还是

有“功底”的,手脚⿇利,吃苦耐劳。她走到那山里女人面前,先是柔声问候她,弄得山里女人一脸幸福地笑,接着就像饿了蚕虫,大口大口地啃吃桑叶,唰唰唰,一下就割倒一手,一下就割倒一手。金⻩的⽔稻,不堪一击的懦夫,在她面前纷纷倒下,小凤不一会就杀出一片空地。海龙,青山初中没念完就务农了,虽然⾝体不⾼大,但是都结实有力,劳动给他们带来一⾝的肌⾁,让他们浑⾝散发出青舂的光泽。他们已经把打⾕机小心翼翼放倒到田里,把三面的板子都装好,每人自己拿了一手禾,拨动一下滚筒,就节奏有力“昂昂”地踩起打⾕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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