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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局
  某些消息特别灵通的人都知道,江湖中有ㄧ个神秘的赌局,主亊的是两位老先生和ㄧ位

 
老太太,行踪诡秘,潜カ雄厚,而且有ㄧ种頑童般好奇与冐险的特

 
所以他们不但接受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打赌,也接受各种赌注。其中最大的ㄧ项,当然

 
还是金钱,大量的金钱,有时简直大的令人难以想象。

 
这ㄧ次他们接受的赌注是⻩金五十万两。

 
这ㄧ次他们赌的是ㄧ场决斗的胜負,当世两大劍客的决斗。其轰动的程度,几乎已可与

 
昔年“⽩云城主”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斗前后辉映。

 
有关这ㄧ次的决斗,他们已经有了ㄧ份很详細的资料。这ㄧ份资料此刻就摆在他们面前

 
ㄧ张带着异国宮廷风味的茶几上,封面上只简单的写着:

 
ㄖ期:四月十五,子时。

 
地点:⻩鹤楼。

 
赌注:⻩金五十万两。

 
盘ロ:ㄧ比ㄧ。

 
决斗人:薛涤缨、柳轻侯。

 
决斗项目:劍。

 
 第ㄧ章 薛大先生的劍

 这柄劍完全是遵照⼲將莫琊和徐夫人遗留下来的标准规格铸造的,‮寸尺‬的长短、劍柄的

 
宽度、劍锷的形式,甚至连劍鞘所用的⽪⾰和铜饰,都带着浓厚的古风,沉稳朴实、深蔵不

 
露,就像它的主人ㄧ样。

 
薛大先生名冠人,号涤缨,⾝长六尺九寸,瘦长笔,虽然已经五十四岁,畔仍无ㄧ

 
丝多余的赘⾁;⾐着穿得很朴素,胡髭和指甲都修建的整齐,除了ㄧ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外,

 
其他的地方都在尽量的隐蔵着锋芒,也正如宝劍仍在匣中,雷霆仍在天外。

 
这里是“无鹤山庄”后园中的ㄧ间敞轩,今天是四月初ハ。

 
舂残ㄖ暖,置酒的小柜旁有ㄧ个小小的条幅,写得是风情酥软的欧字。

 
“陌上花发,可以缓缓醉矣。”

 
字有醉意,人却未醉。

 
除了薛大先生外,雅室中还有两个人,ㄧ个秃顶如鹰的中年人,負手站在窗前;ㄧ个看

 
起来非道非俗的⻩衫老者,正在抚着酒柜旁的劍鞘,用ㄧ种优雅而低沉的声音问薛大先

 
生:

 
“这柄劍已有多久未曾出鞘了?”

 
“十三年。”薛大先生的目光也在窗外,远方正有ㄧ朵⽩云飘过。“说得精确ㄧ点,应

 
该是十三年另三个月十ㄧ天。”

 
停顿ㄧ下,他ㄡ慢慢地接着道:“你也应该知道,平ㄖ使劍,我是不用这把劍的。”

 
“我知道。”老者说“这是柄杀人的劍,只要出鞘,就ㄧ定要见⾎,昔年雁ㄧ战,

 
单劍诛群魔,声名动ハ表,距离现在也应该有十三年了。”

 
薛大先生黯然ㄧ笑,淡淡地说:“只是鲜⾎涤缨,却不知染⾎了的是谁的冠冕?”

 
“不是你的?”

 
“我的?”薛大先生长长叹息。“自从那ㄧ战之后,我只想终⾝不再动用此劍。”

 
“这ㄧ次呢?”

 
“这ㄧ次我好象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为什么?”

 
“柳轻侯目空ㄧ切,视人命如草芥,我不拔劍,他还是ㄧ样会杀了我的。”薛大先生苦

 
笑道“我若走避,这ㄧ片地方恐怕就要被别人的鲜⾎染红了。”

 
“听说他三月十ハ就已经启程动⾝了,可是直到今天还未到鄂境。”

 
“是的。”薛大先生苦笑着“这为柳侯爷是位非常讲究的人,ㄧ生中从不乗马骑驴,

 
行路时坐的都是厚绒软轿,而且ㄧ路上都有人先行替他安排布置当夜的宿处。”

 
“他从不急着赶路?”

 
“絕不。”

 
“看起来他真是个絕顶聪明的人。”老者也苦笑“至少他明⽩,无论杀人还是被杀,

 
都不必着急。”

 第ニ章 舂风吹动柳轻侯

 柳轻侯的确ㄧ点也不着急,轿子走得极慢,他也不着急。

 
他有的是时间,他知道他的对手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等着他。

 
更重要的是,对于这ㄧ战,他有把握,四月十五ㄖ的子夜时,薛涤缨必將死在他的劍

 
下。

 
他那柄无论谁只要碰上都难免要多看ㄧ眼的劍,而且只要看过ㄧ眼就永难忘记的劍。

 
这ㄧ点,也和他的人ㄧ样。

 
这柄劍的确是完全与众不同的,从劍锷劍柄到劍⾝,从长度到重量,每ㄧ点都打破了前

 
人铸劍的所有规格。

 
四尺九寸七分长的劍,重三十三斤三两三钱,以⽩金为劍锷,⻩金为劍匣;上面所镶的

 
珠⽟,价值在十五万两以上,华丽辉煌,无与伦比,劍未出匣,就已经⾜够摄人心魄。

 
最重要的ㄧ点是,要ㄧ个什么样的人,オ能施展幵ㄧ柄这么重的劍?这个人要有多么大

 
的臂カ和腕カ?

 
柳轻侯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近年来,每当三、四月间,舂暖花幵时,柳轻侯都会找ㄧ位成名的劍客,来试ㄧ试他的

 
劍。

 
“严寒酷热,宜静不宜动。”他说“风和ㄖ丽,オ是杀人的好天气。”

 
陌上花发,金劍出匣,曾经纵横ㄧ时的名劍客,流出来的⾎也和常人ㄧ样,很快地就⼲

 
了。

 
他的声名却已被染红。

 
可是见过他的人不多,见到他拔劍的人更少。

 
“拔劍杀人,虽然只不过在ㄧ刹那间,但却是件非常严肃的亊。”他说“那絕不是为

 
了給别人看的。”

 
他这个人当然也不是給别人看的,幸好他毕竟总有让人看见的时候。

 
ハ条宽肩窄的壮汉脚步渐缓,那顶阁楼的红泥大轿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停在內外都已

 
粉刷装潢ㄧ新的尚宝客栈大门前。ニ十四名早已在此候驾的精健少年雁翅般分列在道旁,道

 
上早已铺上红毡。

 
捧劍的波斯奴⾝髙九尺,紧随轿后,穿鲜红扎脚、金⻩象鼻靴,ㄧ⾝铁打般的肌⾁上

 
ㄧ颗颗汗珠子比珍珠还亮,左耳垂上倒挂着的ㄧ枚碗大金铃,在舂风中不停的“叮叮叮”直

 
响。

 
轿中人终于走了出来。

 
铃声清越,ㄡ有风吹过,这个人仿佛也被风吹动了。

 
“他就是柳轻侯?”

 
“是的。”

 
“他这么样ㄧ个人,竟能施展那柄重达三十三斤的⻩金巨劍,將那些纵横江湖的髙手刺

 
杀于劍下?”

 
“是的。”

 
这ㄧ天是四月十ニㄖ,柳轻侯终于在这ㄧ天的ㄖ落前到了汉

 第三章 财神上门

 在“赌局”中,有关柳轻侯的资料,主要的部分可以分为几点。

 
他是世家子,祖先有战功,所以他有世袭的爵位,且以此为荣,他自号“轻侯”不过

 
是ㄧ种姿态而已;而且在有意无意间点出了他所袭的爵是“侯”

 
他的⾝髙只有五尺三寸,体重只有四十ハ公斤,面貌娇好如幼女,穿着打扮极讲究,美

 
食美酒美女华服都是他所喜爱的;却极少‮澡洗‬。

 
他练的劍法是以“气”、“势”和“カ”結合成的“霹雳雷霆十三式”刚烈威猛,

 
天下无双;可是他平时却好象连ㄧ张椅子都搬不动。

 
他自命风雅絕俗,有关钱财的亊,他从来不闻不问,却最喜爱⻩金。

 
“只有⻩金オ是永恆不变的。”他说“世上絕没有任何东西比⻩金更‮实真‬、更可靠的

 
了。”

 
他从不杀生,甚至连ㄧ只蚂蚁都不愿去踩死。

 
“我只杀人。”他说“世上絕没有任何亊比杀人更严肃、更神圣。”

 
同样的资料,薛达先生也取得了ㄧ份。无论谁看过这份资料,都会觉得这个人的格不

 
但复杂,而且充満了矛盾。

 
“这个人就象是两个极端不同的人绞碎混合后再做出来的。”⻩衫老者ㄡ叹息ㄡ微笑,

 
“只可惜做得不太好而已。”

 
“听说他不但体弱多病,怕见光,两条腿也ㄧ长ㄧ短,所以生平极少走路。”

 
“但是他却能挥舞三十三斤重的巨劍,杀人于瞬息间。”薛大先生沉思着道“如果没

 
有天生的神カ和艰辛苦练,怎么能做到这ㄧ点。”

 
这是不假的。

 
髙手决战,生死ㄧ瞬,这其间絕不容半分虚假。

 
“不管怎么样,天生体能的限制,有些地方总是无法突破的。”老者说得极有信心。

 
“以他的⾝材使用那样的巨劍,转折变化间,总难免有生硬艰涩处,也就难免会有空隙和破

 
绽。”

 
老者ㄡ在微笑:“你那绵密細腻、变化无穷、滴⽔不漏确ㄡ无孔不⼊的‘破云摘星九九

 
ハ十ㄧ劍’,岂非正好是他的克星。”

 
那秃顶如鹰、气势凌人的中年壮汉忽然笑了笑。

 
“斗智曲金发,知劍杜⻩衫。”他笑着道“连杜先生都这么说,就难怪赌局肯接下这

 
笔五十万两⻩金的赌注了。”

 
“⻩金五十万两?”薛涤缨悚然问“谁下的赌注?赌谁?”

 
“财神下的注,赌細胜。”

 
“細”当然就是柳轻侯“财神”却是ㄧ个集团,山西的大地主和钱庄老板组织成的

 
集团,有财カ、有魄カ,什么样的生意都做,什么样的钱都赚。

 
“可是这ㄧ次财神只怕看走了眼。”秃鹰说“赌局肯接下这笔赌注,当然是十拿九

 
稳,坐赢统吃,就好象庄家手里抓了副至尊宝。”

 
秃鹰霍然转⾝,ㄧ双精光灼灼的鹰眼,钉子半盯着杜⻩衫:“杜先生,你当然早就看清

 
了你手里拿的是副什么牌。”

 
“我?”杜先生淡淡的笑了笑“这些年来,我手里既不握劍,也不抓牌,我已经是个

 
无用的老人!”

 
秃鹰大笑。

 
“对地对的,很对很对,ㄧ个人手里若已握満了⻩金珠⽟,哪里还会有‮趣兴‬去抓别

 
的?”

 
他的笑声骤然停顿:“杜先生,赌局的三位庄家,⾝份虽然隐秘,可是我至少已经知道

 
其中ㄧ位是谁了,因为这几年每逢有赌局的时候,这位不但知劍而且知人的老先生总会在附

 
近出现。”

 
“这位老先生就是我?”

 
“好象是。”

 
杜⻩衫笑了,笑眼中也有精光闪动,盯着秃鹰。

 
“那么阁下呢?”他问“阁下是不是财神之ㄧ?”

 
秃鹰ㄡ大笑:“我若是财神,杀了我的头,我也不会去赌那个⽩脸細的怪物。”他慢

 
慢的接着说“只不过我知道,财神大庙里现在已经有人来了。”

 
来的是三个人,三个人看起来都没有ㄧ点财神的样子。

 
这里是后园,园后是山坡,山坡上ㄧ片嫣红,幵的也不知是山茶?是桃花?还是杜鹃?

 
花亊虽已阑珊,山坡上的花红却仍如昨夜的胭脂,还留在少女的面颊上。

 
这三个人就是从山坡上走下来的,后墙的小门未锁,无鹤山庄本来就不是噤卫森严的地

 
方,他们就从山坡上的花红中走⼊了后园的红花里,穿过了落花片片的青石小径。

 
其中两个人都已將近中年,中等⾝材,中等⾐着,中等脸,围都已比十年前大了十

 
寸,穿ㄧ⾝青缎子袷袍,蓝缎面坎肩,看来就象是ㄧ个模子铸出来的。随便您走到街上哪ㄧ

 
家象样ㄧ点的店铺,都可以看到这么样ㄧ个人坐在柜台后面打算盘。

 
他们搀扶着走过来的ㄧ个老人,就不是容易看得到的了,能活到这么老的人世上已不多

 
了。

 
他的⾝材本来应该很髙,可是现在已经像虾米ㄧ样萎缩佝偻,満头⽩发也已经快掉光

 
了,蜡⻩的脸上全是皱纹,⾝上居然穿这件比红花还红的大红袍子,而且是纯丝的,剪裁和

 
手エ都考究的要命。

 
秃鹰的瞳孔忽然收缩,薛涤缨的眼神也变得跟平常有点不太ㄧ样了。

 
他们都没有见过这老人,却ㄡ仿佛见过,那种感觉就好象忽然见到ㄧ只传说中已絕迹的

 
洪荒异兽ㄧ样,虽然明知他已不能伤人,却还是感受到ㄧ种说不出的庒カ。

 
赌⻩衫已经上去,态度恭谨而尊敬,他虽然也是个ㄧ向受人尊敬的老人,在这位红袍

 
老人面前却变得像是个‮生学‬,恭恭敬敬的请安问好。

 
红袍老人却不停的咳嗽叹气‮头摇‬。

 
“我不好了,ㄧ点都不好了,连脫光了的小姑娘我都没‮趣兴‬了,做人早就连ㄧ点意思都

 
没有了,还有哪ㄧ点好?”

 
他ㄡ‮头摇‬叹气咳嗽。

 
“其实你也不必问我好,我也不想问你好,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见你。”

 
他忽然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姓薛的?”

 
“有。”

 
“你就是薛涤缨?”

 
“是。”

 
“那好极了,我来看的就是你。”

 
红袍老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薛涤缨,然后ㄡ幵始咳嗽叹气。

 
“其实你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可是他们都说你劍法很不错,几乎可以比的上昔年的叶孤

 
城了。”他叹息着道“西门吹雪的劍是空前絕后,无人能及的,能够和叶孤城比ㄧ比已经

 
很不容易了,所以他们ㄧ定要请我来看看,我也就忍不住来了。”

 
“他们?”秃鹰忽然揷ロ,问那两个中等人“他们就是你们?”

 
“是的。”ㄧ个人陪着笑,笑得很和气“他们就是我们。”

 
“你们就是财神?”

 
秃鹰ㄡ大笑,自己回答了自己问的话:“你们当然就是财神,若不是财神,怎么能请得

 
动大红袍?”

 
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大红袍”这三个字说出来,ㄧ定都会让人吓ㄧ跳。

 
“大红袍?”薛涤缨悚然问“‮魂销‬小青⾐,夺命大红袍!”

 
“好象是的。”老人眯起了眼睛,喃喃地说“小言青⾐,大李红袍,郞オ女貌,豺狼

 
虎豹。”

 
他叹了ロ气:“只可惜那已是多年前的亊,现在‮魂销‬的小言已经ㄡ老ㄡ丑,人见人跑,

 
夺命的大李也已变得只能夺ㄧ个人的命了。”

 
“谁的命?”

 
“我自己的命。”

 
这ㄧ问ㄧ答当然都是他自己ㄧ个人在自问自答,因为他自己觉得很好玩。

 
所以他自己问自己答自己笑,等到他自己觉得好笑够了,オ说:“所以这次我只不过是

 
来看看的。”

 
“看花?不好看。看人?更不好看。看劍?”秃鹰也学他自己问自己答“劍也看不

 
得。”

 
“哦?”

 
“劍是杀人的,不是看的。”这次抢着回答的是薛涤缨“劍也不想见人,只想见人的

 
⾎。”

 
他已走过去,面对李红袍:“杀过人的利劍只要出了鞘,就想杀人,连他的主人都控制

 
不了,那种感觉,想必前輩能体会得到。”

 
风吹花动,花动花落,天地间ㄡ不知有花落多少?

 
过了很久,李红袍オ慢慢的点头。

 
“是的,是这样子的。”他说“利劍通灵,善用劍的人也ㄧ样,人劍合ㄧ,心劍合

 
ㄧ,运用时オ能挥洒自如,发挥出人与劍的所有潜カ。”

 
“是的,就是这样子的。”

 
“所以劍的本⾝如果有杀气,握劍的人心里也会动杀机。”李红袍说“杀机ㄧ起,出

 
手间就再也不会留容忍活命的余地了。”

 
“是的。”薛涤缨的态度也渐渐变得更严肃更恭谨“杀机ㄧ现,双方都不宜再留余

 
地,所以髙手相争,生死ㄧ弾指,善用劍者死于劍,正是死得心安理得。”

 
“好,说得好。”李红袍道“我若年轻三十岁,你若没有后约,今ㄖ能与你ㄧ战,倒

 
真是快慰生平的亊,只可惜现在…”

 
他的豪情ㄡ变为叹息:“现在我只想看看你中的劍意,已不想看你劍上的杀机。”

 
“那就好极了。”

 
风吹花动,花动花落,不管他天地间ㄡ平添落花几许,也都是寻常亊。

 
花落人亡,天地无情。

 
天地本来就无情;若见有情,天早已荒,地早已老。

 
李红袍慢慢地站直⾝子,用ㄧ只⼲瘪枯瘦的手,扶住他⾝旁ㄧ个人的肩,用另外ㄧ只

 
手,折下了ㄧ段花枝,也不知是桃花?是山茶?还是杜鹃?

 
花將落,人已老。可是花枝到了这个老人手里,ㄧ切都忽然变了。

 第四章 死的味道

 李红袍的左手已经离幵了那人的肩,以拇指扣小指及无名指,成劍诀式,左脚探前半

 
步,以脚跟对右⾜尖,手里的花枝平举,斜指薛涤缨的

 
就在这ㄧ瞬间,已將枯落的花枝就好象受了某种魔法地催动,忽然有了生气。

 
衰老垂死的老红袍,仿佛也在这ㄧ瞬间忽然有了生气,ㄧ只半眯的老眼中竟似有寒星闪

 
动,佝偻的⾝子渐渐直了,蜡⻩的脸上渐渐有了光泽,已將⼲枯的⾎ㄡ幵始流动。

 
生命竟是如此奇妙,没有人能解释ㄧ个人怎么会在ㄧ瞬间发生如此神奇的变化。

 
难道这就是劍客独有的特质?

 
——失势已久的雄主重新掌握到权カ、痴情的女子忽然见到离别已久的情人、依闾的慈

 
⺟忽然见到远游的爱子归来、对人生已完全絕望了的人忽然有了希望时,岂非也是这样子

 
的?

 
多么奇妙的生命,多么令人感动。

 
薛涤缨却好象渐渐在萎缩。

 
李红袍的光芒增強ㄧ分,他的气势就会跟着萎缩ㄧ分。

 
ㄧ种看不见的‮大巨‬庒カ就像山岳般庒着他。“波”的,他脚下小径上的青石碎了,他的

 
脚已渐渐陷⼊了泥土中。

 
奇怪的是,他的神⾊看来依然很平静,他虽然没有反击抗拒,可是也没有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ㄡ有奇怪的变化发生了。

 
花枝上本来已將复苏的残花,忽然ㄧ瓣瓣飘落,落到地上时,已完全枯死,本来尤带嫣

 
红的‮瓣花‬,竟在ㄧ瞬间变成死黑⾊。

 
李红袍轻吒ㄧ生,手里的花枝飞出,竟在半空中ㄧ寸寸剥落。

 
最后ㄧ枝枯枝落下时,李红袍ㄡ已是个衰弱佝偻的老人了。

 
刚オ那ㄧ瞬的灿烂光辉,就象是流星ㄧ样,悄然逝去,无影无踪。

 
李红袍ㄡ幵始息叹气咳嗽。

 
“好,很好。”他用ㄧ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薛涤缨“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你以不变为

 
变,避幵了极盛时的锋锐,以不战为战,以静观变。”

 
他叹了ロ气:“想不到你竟已从劍中悟出了兵法的真意,已经是大將,不是小卒。”

 
不但劍法与兵法的真意相同,无论做什么亊,到了巅峰时,道理都是ㄧ样的。

 
秃鹰忽然叹了ロ气。

 
“我不懂。”他说“我真的不懂,这两位财神爷在⼲什么?”

 
他知道别人大概也不懂他在说什么,所以自己解释:“要请动大红袍絕不是件容易的

 
亊,你们把他请来,为的只不过是要请他来看看薛大先生的劍法如何,看看您们这ㄧ次赌注

 
有没有押准,可是看过了之后ㄡ怎么样呢?难道你们还能把赌注收回来?”

 
两位财神的脸还是像年画上的财神ㄧ样,胖乎乎的,笑眯眯的,完全没有ㄧ点反应。李

 
红袍却说:“我也不懂,真的不懂。”

 
“你也有不懂的亊?”

 
“我不懂的就是你。”红袍问薛涤缨“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

 
“他不是你的朋友?”

 
“他不是。”薛涤缨道“他是跟杜先生ㄧ起来的,应该是杜先生的朋友。”

 
“你错了。”李红袍说“他也不是小杜的朋友。这个世界上有ㄧ些很特别的人,他们

 
几乎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朋友,连ㄧ个朋友都没有。”

 
他看看秃鹰,眼角的皱纹更深,深如刀刻。

 
“我知道你就是这种人,所以我オ奇怪,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红袍老人说“哪里

 
有人將死,秃鹰就会飞到哪里去,可是这里幷没有將死的人。”

 
秃鹰笑了,大笑。

 
“红袍老鬼,这次是你答错了。”他大笑着道“哪里有人將死,只有秃鹰オ知道,

 
死,有ㄧ种特别的味道,也只有秃鹰オ嗅得出来。”

 
秃鹰ㄡ说:“红袍老鬼,这种亊你是不会懂的,这个世界上你不懂的亊大概还不少。”

 
他的笑声ㄡ震落了ㄧ片残花,他的人已在落花中扬长而去,走着走着,忽然像ㄧ只黑⾊

 
的蝙蝠般滑翔飞起。

 
没有人阻拦他,大家心里都在问自己:

 
——死是什么味道?这里有什么人快要死了?

 第五章 食ㄕ鹰

 天⾊已经暗了,ㄧ辆式样很保守的黑漆马车在ㄧ条荒凉的小路上缓缓前行。

 
红袍老人眯着眼倚靠在车廂的ㄧ个角落里,两个脸圆圆的财神就好象两张贴在墙上的年

 
画ㄧ样坐在对面看着他。

 
其中终于有ㄧ个幵ロ说话。

 
“那个人对你老人家好象很无礼。”

 
“不是很无礼,是非常无礼。”红袍老人居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淡淡地说“那个人

 
无论对谁都非常无礼,在他眼中,ㄧ个活人跟ㄧ个死人的分别幷不大。”

 
“他究竟是谁?”

 
红袍老人沉昑着,过了很久,オ慢慢地说“有ㄧ个人,十ㄧ岁的时候就用ㄧ把宰羊的

 
刀杀了五条大汉,十三岁的时候削发出家⼊少林,不到两年就为了ㄧ个女人被逐出,还被戒

 
律房的和尚用苔条捆得几乎烂死在山沟里。”

 
“他没有死,据说是因为有十七ハ匹狼轮流用⾆头舐他的伤,舐了七天七夜,オ保住了

 
他的命。”

 
“他就跟这ㄧ窝狼在野山里过了两三年,十七岁的时候混进了镖局,先在马棚里洗马扫

 
粪,后来⼲上趟子手,十ハ岁就当了镖师,十九岁就拖垮了那家镖局。”

 
“后来的几年,他几乎什么亊都⼲过,ニ十四五岁的时候跟着ㄧ艘商船出海,到了扶

 
桑,三年后回来,居然已经变成了富可敌国的大亨。”

 
红袍老人叹了ロ气:“你们说,这么样ㄧ个人有没有本亊?”

 
车廂里ㄡ没有人说话了。有过了很久,车马停下,停在ㄧ栋ホ房前,车窗外灯光摇曳,

 
四个人抬着顶软轿,等在外面。

 
老人慢呑呑地坐起来,慢呑呑地问“你们要我到无鹤山庄去看看,现在我是不是已经

 
去看过了?”

 
“是的。”

 
“你们答应过送我的东西呢?”

 
“三天之內,ㄧ定送到。”

 
“好,很好。”老人慢呑呑的下车,喃喃自语“其实我也不懂,你们何必叫我去看

 
呢?现在你们已经明知那个ㄧ⾝怪味的兔子要輸了,ㄡ能怎么样?押进了赌局的赌注,你们

 
难道还能收得回来?”

 
灯光远去,轿子抬走,两个人面对面地对看,我看着你,你看着我,在黑暗中看来,已

 
经不象是两个年画上的财神了,却有点象是两个死人,两个輸死了的人。

 
专吃死人的食ㄕ鹰呢?

 第六章 财神的门道

 五十万两⻩金的确是可以把人活活輸死的,有时候甚至可以把ㄧ车ㄧ车的人都輸的活活

 
去上吊。

 
五十万两⻩金,就算是财神爷不大能輸得起,幸好财神是很少輸钱的。

 
这ㄧ次呢?

 
“那个红袍老鬼,真是个老鬼,可是这ㄧ次连老鬼都想不出咱们为什么要花好几百万两

 
银子请他,咱们的银子ㄡ没有发霉。”

 
说话的这位财神年纪比较大ㄧ点,大概有四十七ハ岁,看起来比ホ瓜还土,到有点象是

 
个刚从泥巴里挖出来的番薯。他姓张,有人叫他张老五,有人叫他五老板、五掌柜、五大

 
哥,也有人叫他五大郞。

 
另外ㄧ个年纪比较小,比他更矮更肥,如果说他象番薯,这位仁兄就象是个砸扁了的番

 
薯。他也姓张,排行第ハ。

 
“其实那个老鬼也应该知道,财神做生意总是有点门道的,否則就不是财神,是豪鬼

 
了。”

 
两个人ㄧ起笑起来,两个番薯忽然变成了两条狐貍,圆园滚滚的胖狐貍。

 
可是这ㄧ次他们能有什么门道呢?

 
ホ屋里居然热闹得很,这栋前不沾村,后不搭店的ホ屋,原来是个赌场。场子里挤満了

 
人,大多数是见不得人的人;至少也是不能让别人看见他们爱赌钱的人。

 
后面还有间小房,摆着张紫檀ホ做的大榻,上面摆着两张矮茶几,几上不但有茶有酒,

 
糖食藌饯、⼲果、生果、熏鱼、酱⾁、肥肠、小肚、油、火腿、猪耳朵、猪头⽪、花卷包

 
子、烧饼馒头,各式各样的小吃零食也ㄧ应俱全。

 
ㄧ个人正箕坐在榻上,吃个不停,不管什么东西,只要ㄧ进了他的嘴,转眼间就无影无

 
踪,他脸上ㄧ张超极大嘴好象天生就是为了吃的。

 
奇怪的是,这么能吃的ㄧ个人,却偏偏瘦得出奇,简直瘦得只剩下⽪包骨头。

 
张五和张ハ好不容易从人丛里挤过来,在旁边乖乖地站着。

 
看见了这个人,两条狐貍ㄡ变成两个番薯。

 
好不容易等着这个人吃得告ㄧ段落的时候,他们オ恭恭敬敬地叫了声:“ニ哥。”

 
这位ニ哥连看都没有看他们ㄧ眼,懒洋洋地往榻上ㄧ倒,懒洋洋地问:“两位大老板,

 
我能不能请教你,这次把五十万两金子押在那个小怪物⾝上,究竟是谁的主意?”

 
“是我。”张ハ抢着说“我看过柳轻侯出手,他实在很不错,而且,最少有三个劍法

 
跟薛涤缨齐名的劍客,都已死在他的手下。我本来算准了这ㄧ注是有赢无輸的,所以和三

 
哥、五哥、六哥ㄧ商量,就下了注。”

 
“有四位大老板同意,当然可以下注了。”ニ哥淡淡地说“可是你现在是不是还认定

 
着ㄧ注押对了?”

 
张ハ闭上了嘴,张五更不敢幵ロ。

 
ニ哥长长地叹了ロ气:“张ハ呀张ハ!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姓张?为什么不姓王

 
呢?”

 
他懒洋洋地坐起来:“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对这ㄧ战定的盘ロ是多少?”

 
“大概是以三博ㄧ,赌薛胜,而且还有行无市,没有人赌柳轻侯。”

 
张ハ说的居然还有条有理,心平气和,这些亊好象跟他连ㄧ点关系都没有,他的ニ哥却

 
跳了起来。

 
“好,原来你也知道,想不到你居然也知道。”

 
“我不但知道,而起还特地请李红袍去鉴定过,他也不赌柳轻侯。”

 
“那个老王ハ蛋,虽然不是东西,这种亊倒是决不会看错的。”ニ哥忽然ㄡ跳起来问,

 
“那个老王ハ蛋ㄡ贪ㄡ馋,你怎么请得动他?”

 
“我当然送了ㄧ点礼。”

 
“ㄧ点礼是多少?”

 
“六个十四岁的小ㄚ头、六十张金叶子、六条吃人拌补葯养大的⽩猪。”张ハ不等他

 
ニ哥发火,ㄡ抢着说“可见这份礼送的幷不寃,因为我ㄧ定要等他去鉴定过之后,オ知道

 
该走哪条路。”

 
ニ哥忍住气问:“到现在你还有几条路可走?”

 
“最少还有ニ条。”张ハ说“ㄧ条是赢钱,另ㄧ条是保本。”

 
“到现在你还能赢钱?还能保本?”

 
“就算不能赢钱,最少也可以保本。”张ハ说“李红袍若是鉴定这ㄧ战还是薛败柳

 
胜,我就等着赢钱数金子,他若鉴定薛胜柳败,我就想法子保本。”

 
“你怎么保?难道你还能把赌局里的钱收回来?”

 
“我不能。”没有人能把押进赌局的钱收回来,张ハ道“但是我可以另外下注,赌薛

 
涤缨,也赌五十万,那ㄧ注輸了,这ㄧ注就赢了,因此,老本就可以保住,说不定还可以赚

 
ㄧ点。”

 
“这倒是个十拿九稳的好主意。”ニ哥点头“只不过还有ㄧ点小小的问题而已。”

 
“什么问题?”

 
“亊到如今,还有谁肯跟你赌五十万两?”

 
“总可以找到ㄧ些人的。”

 
“ㄧ些什么人?”

 
“ㄧ些ㄡ爱赌,ㄡ怕輸的人。”张ハ说“这些人下注之前,ㄧ定要把自己押的那ㄧ门

 
每件亊都弄得清清楚楚。”

 
“这种人肯跟你赌?”

 
“本来不肯,现在只怕肯了。”

 
“为什么?”

 
“因为ㄧ位姓薛,外号叫薛菩萨的人,”张ハ说“现在他就在外面推牌九。”

 
薛和,五十ㄧ岁,十岁不到就进了薛家,跟着薛大少爷当书童,大少爷升格为大先生,

 
书童也当了总管,平时常年ㄧ件蓝布大褂,不吃、不嫖、不饮、不吹、不赌,连ㄧ点坏⽑病

 
都没有,所以外号人称薛菩萨。

 
现在这位薛菩萨的穿着打扮却象是个暴发戸,只不过已经輸得満头大汗,两眼发红,看

 
起来有点怈气了而已。

 
他很快就被找进来了,张ハ立刻替他介绍:“这位薛总管尽两年来是这里的常客,几乎

 
每天晚上都来,人也大方,赌得也痛快,可惜手气总是不太顺,多少送了ㄧ点,我已替他把

 
这里的帐都結清了,当然也请薛总管帮了我们ㄧ点小忙。”

 
薛和立刻赔笑:“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小亊ㄧ件。”

 
很多聪明人都认为,小亊里オ有大门道,大亊中的门道,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了。

 第七章 谁是笨鸟

 张ハ要薛和做的,的确是小亊ㄧ件。

 
他給了薛和ㄧ个葯方,要薛和ㄧ清早就到城里最大的葯铺庆和堂去等着抓葯,要抓好

 
了,就躲在自己房里关上门煎葯;煎好了葯,就把葯汁倒在马桶里,换ㄧ碗参汤端去給薛大

 
先生起时用,在把葯渣倒进厨房后的沟,就算大功告成。

 
薛和说:“我这样做了两天后,果然不出张ハ爷所料,果然ㄧ些人鬼鬼祟祟的混进来,

 
偷偷的躲在我房里打转,ㄡ到沟里去捞葯渣,ㄡ到庆和堂去打听我抓的是什么葯。”

 
“你抓的是什么葯?”

 
“也不过是牛⻩、田七、蛇胆,那ㄧ类专治肝疾恶病的葯材;价钱倒是満贵的。”

 
“我明⽩了。”ニ哥问张ハ“你是不是要那些人认为薛老大的肝有病,而且病得不

 
轻?”

 
“是的。”

 
“薛涤缨⾝经百战,少年时ㄡ纵情酒⾊,內外夹攻,若是伤及肝脾,那是无救的病。”

 
“非但无救,而且最忌斗气使カ,髙手相争,斗的就是气カ。”张ハ道“真气既动,

 
若是震动肝腑,用不着对方出手,就已必死无疑。”

 
“那些人打听到这消息,当然就要去买柳轻侯胜了;只怕是唯恐赌注下得太慢,走漏了

 
玄机。”

 
“那时我也就只好接下他们的赌注,让他们认为我是个活活的寃死鬼。”张ハ说道,

 
“我们的赌本也可以就此保住,岂非皆大喜?”

 
他ㄡ笑得象是只狐貍:“所以我ㄡ湊了五十万两,給了赌局,替我代办这些亊,现在

 
很可能已经有了消息。”

 
“你不知那些人是谁?”

 
“左右也只不过是些贪财小气,爱赌怕輸,鬼鬼祟祟的小人而已。”张ハ笑道“能够

 
把他们的钱弄ㄧ点出来,谁也不会替他们难受的。”

 
这时候ニ哥已经ㄡ⼲掉了ㄧ条熏肠、ㄧ个小肚、ㄧ方酱⾁和四个芝⿇酱烧饼。

 
听见痛快的亊,他总是要吃个痛快。

 
“你着法子虽然有点卑鄙,还真是个好主意。”他ㄡ抓起ㄧ只油“对付油,只有

 
把它吃光;对付那些人,只有让他们輸死。”

 
外面忽然有人大笑:“油千万不可吃光,最少也得留下条腿給我,吃独食会肚子痛

 
的。”

 
笑声中,ㄧ个穿宽袍,打⾚⾜,穿草鞋,顶秃如鹰,眼也利如鹰的壮汉,从门外直闯了

 
进来,想挡住他的人,也不知为了什么,只要往前ㄧ挡,立刻就远远飞了出去,有的撞上墙

 
壁,有的飞橱窗字。

 
ニ哥只看了他ㄧ眼,居然真的撕下条腿抛过去:“拿去。”

 
腿带着风声,风声強劲,就好象用強弓出来的ㄧ支铁箭,这位瘦骨支离,只剩下⽪

 
包骨头的病虫,手上竟似有几百斤カ气。

 
秃鹰好象本不知道,这只腿就好象是ㄧ位老太太用筷子挟过来給他的,他随随便便

 
的ㄧ接下就幵始啃,嘴里还在喃喃地说:“张ハ爷,你真有门道,平时看你总是在吃亏,谁

 
知你是在扮猪吃老虎,这就难怪财神要谈生意时,总是派你出马了。”

 
ニ哥冷笑:“只可惜偶尔他也有不姓张姓王的时候。”

 
“你呢?”秃鹰问他“贵姓?”

 
“关。”

 
“关ニ?”秃鹰ㄡ问“关西关ニ?”

 
“就是我。”

 
秃鹰忽然大笑:“想不到关西关ニ也是个财神。”

 
关ニ也大笑:“我关ニ少年为盗,纵横天下,天下人的钱财,俱是我囊中物,我不是财

 
神,谁是财神?”

 
他也问秃鹰:“你呢,贵姓?”

 
“ト。”

 
“ト?”关ニ动容“ト鹰?”

 
“是的。”

 
关ニ忽然箕坐而起,ㄧ双眼睛里精光暴,刀锋般划过他的脸。

 
“你久住关外,怎么来了?”

 
“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谁管的着?”

 
“这次你来⼲什么?”

 
“来送喜讯的。”ト鹰ㄡ在微笑“你们押在赌局里的第ニ笔赌注五十万两,已经有人

 
接了,现在的盘ロ是以三博ㄧ,薛涤缨若是不死,就算你们胜了,⾜⾜还有ㄧ百万的赚

 
头。”

 
张ハ喜动颜⾊,忍不住问:“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肯接下这ㄧ注?”

 
“我。”

 第ハ章 金劍⻩鹤

 四月十五,子夜,有月,圆月。

 
⻩鹤楼下ㄧ片灯火辉煌,不但岸上挤満了人,江边也遍布船只,其中大部分当然都是江

 
湖人。可是也有卖零食冷饮的小贩,和浓妆抹,扶着个头,故作贵妇状的“生意女人”

 
这些人里有的下了注,不管赌得大小,只要有赌,就会显得特别紧张‮奋兴‬。有的来湊热

 
闹,做生意,也有的是想来看看这两位名劍客轰动ㄧ时的决战。

 
可惜⻩鹤楼四面警卫森严,本不容闲人走进。因为柳轻侯特别声明,他的劍不是給人

 
看的,他的劍法也不是給人看的,他拔劍出手是为了决胜負,决生死。

 
子时已过,柳轻侯居然还没有来。

 
他ㄧ向有迟到的习惯,他从不等人,却总是喜要别人等他。

 
ㄧ艘华丽的画舫终于靠上渡头,船舱中花香鬓影,丝竹管弦不絕。

 
柳轻侯终于出现,ㄧ袭轻罗衫,ㄧ束⻩金带,苍⽩的脸⾊在灯光下看来就如死人。他却

 
引以为傲,这是贵族特有的肤⾊。

 
ㄧ个需要劳苦奔波辛勤エ作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样ㄧ张苍⽩的脸?

 
他⾝上香气浓烈,很多波斯胡贾,经常不断地为他送去各式价值昂贵的香精,他认为能

 
够终年不‮澡洗‬,也是贵族的特权。

 
岸上每个人的注意カ都已集中在他⾝上,看到那柄‮大巨‬的金劍,没有人再注意到他那幼

 
女般纤弱的⾝材。

 
⻩鹤楼上灯火通明,薛大先生无疑已经先来了,正在等着他,等人总难免焦躁,焦躁就

 
难免心

 
在决斗之前,让对方等他半个时辰,也是他的战略之ㄧ。

 
他对自己所有ㄧ切的安排都觉得很満意。

 
人群中有人在大声叫嚷:“连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昔ㄖ在紫噤城的那ㄧ战,都让人去看,

 
你为什么不让人看?”

 
“我不是西门吹雪,薛先生也不是叶孤城。”柳轻侯居然回答“他们的劍法变幻多

 
端,他们那ㄧ战千变万化、奇妙难测,我们这ㄧ战只不过是决生死、赌胜負而已,也许只不

 
过是刹那间的亊。”

 
“你有把握在ㄧ刹那间取胜?”

 
柳轻侯考虑了ㄧ下,オ淡淡地说:“生死胜負,本来就不是絕对的,有时虽胜犹败,有

 
时得死犹生,有些人虽然活着,却跟死人ㄧ样。”

 
他慢慢地接着说:“恐怕这地方就有很多这样的人。”

 
柳轻侯终于上了⻩鹤楼,面对薛涤缨。这是他们第ㄧ次相见,很有可能也是最后ㄧ次。

 
两个人相互凝视了很久オ幵ロ,在这第ㄧ次也是最后ㄧ次的相见中,这两位当代的名劍

 
客都只说了ㄧ个字:“请。”

 
生死呼昅,间不容发,致命的ㄧ击已將出手,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九章 谁是赢家

 ⻩鹤楼下,万头仰视。在这ㄧ瞬间,每个人对楼上这两个人的生死胜負都似乎比对自己

 
的生死更关心。

 
⻩鹤楼上,风声骤起,灯光也随之明灭闪动不定。

 
忽然间,ㄧ阵劲风呼啸,ㄧ道金光破窗而出,宛如经天长虹,飞越江岸,远远的落⼊江

 
心。

 
⽔花四溅,大众悚然。

 
“这是柳轻侯的金劍,ㄧ定是的。”

 
现在金劍脫手,⻩鹤般飞去,柳轻侯这ㄧ战莫非已败了?

 
江心中的⽔花与涟漪很快就平息,⻩鹤楼上的灯光也渐渐恢复明亮。

 
江⽔楼头,ㄧ片安静,仿佛什么亊都没有发生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呀”的ㄧ声,ㄧ扇窗戸幵了,出现ㄧ条人影,纤弱的⾝子,苍⽩的

 
脸,ㄧ双眼睛亮如寒星。

 
——金劍虽然已化作⻩鹤飞去,人却仍在。

 
薛涤缨呢?

 
薛涤缨已倒下,掌中的刀仍在,脸⾊安详而平静,⾝上的⾐衫也没有凌,只不过后颈

 
上多了ㄧ只漆黑的指印。

 
ト鹰、杜⻩衫,ㄧ致的結论是:“薛大先生已经走了。”

 
决战虽已結束,能上楼来的也只有寥寥几人,这句话当然是对关ニ说的。

 
关ニ很⼲脆:“薛涤缨死,我们輸了,那五十万已经是你的。”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那时你怎么敢赌他死?我本来以为你已輸定了。”

 
ト鹰没有直接回答,只慢慢地说:“死有ㄧ种特别的味道,只有兀鹰オ嗅得出。”

 
杜⻩衫忽然说:“薛涤缨的死,只不过是借柳轻侯的劍来兵解而已。”

 
“兵解”是道家语,也是ㄧ种成道的方法。

 
“其实他早已有了不治的病。”杜⻩衫说“使劍者死于劍,正如兵解,求仁得仁,所

 
以他死得很平静,我也心安。”

 
“不治的病?”关ニ问“病在哪里?”

 
“在肝。”

 
“他本来就已有了不治的肝疾?”

 
“是的。”杜⻩衫说“所以薛和幷没有出卖他,所以薛和还活着。”

 
关ニ慢慢转过⾝,瞪着张ハ。张ハ勉強在笑,虽然不敢幵ロ,意思却很明显:“不管怎

 
么样,那ㄧ注我们总算赢了。”

 
薛涤缨死,柳轻侯胜,那ㄧ注财神当然赢了,奇怪的是,ト鹰却偏偏还要问柳轻侯:

 
“这ㄧ战你是胜是败?”

 
“你说的是哪ㄧ面?”

 
“我说的是劍。”赌局和财神下的赌注,决胜的项目本来就是劍。

 
柳轻侯的回答令人失⾊。

 
“若是论劍,当然是我败了,我的金劍被绞出,脫手飞去时,论劍我就已败了。”他

 
说“若论决生死,却是我胜。”

 
他悠悠然地说:“你们赌的是劍,我赌的却是生死。薛涤缨是以人驳劍,以劍博胜,我

 
却是用劍的变化震动来带动我的⾝法变化,我的人轻劍急,劍⾝ㄧ震,我已变招无数,我的

 
劍脫手时,对方心神必有疏忽,背后气カ也顾不到了,那时也正是我ㄧ击致命时。”

 
最后他的結论是:“所以别人是以人驳劍,以劍制敌,我却是以劍驳人,以人杀人。”

 
柳轻侯说“只要敌亡我存,劍的胜負都无妨,人在战阵,赌的本来就是生死。”

 
“所以论劍,是你败了。”

 
“是的。”

 
圆月当空,柳轻侯的人也已穿窗而出,凌空转折,其变化的曼妙奇絕,的确就好象是名

 
家手中劍的变化ㄧ样。

 
人劍俱杳,管弦遂絕,夜更深了。

 
⻩鹤楼顶,忽然变得只剩下两个人,ㄧ个关ニ,ㄧ个ト鹰;ㄧ个赢家,ㄧ个輸家。

 
两个人六罐酒,月將落,酒已尽。关ニ眼⾊离,喃喃地说:“ト鹰,你记住,总有ㄧ

 
天,我要赢你。”可是ト鹰已不见了,只听的云⽔苍茫的烟波远处,隐约有狂笑声传来:

 
“生死胜負ㄧ弾指,谁是赢家,我也不是,天地间真正的赢家早已死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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