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风云际会祁莽川
大帐外,连绵黑旗如泼天浓墨,似要庒倒天地。
匈奴人的战马虽然站在原地,但是马缰勒嚼,马蹄赫赫,一个个都仿佛等待得不耐烦了,随时便会冲⼊月氏人的毡房群。
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个会匈奴话的月氏人做通译:“快些给这些匈奴大人们杀

宰牛,顷刻烧起来!”
他们形容嚣张,姿态狂傲,似乎月氏人是天生为他们奴役,供他们差使的。花尚公主挽住弟弟的手,眼睛里早已怈出愤怒的神⾊。
长老们连忙张罗人手去为匈奴人筹办饭菜。
前来

扰的这一支匈奴队伍约有四千来人。右骑千王将耆勒,我和他在⻩土崖之战中有过一面之缘。他们是漠北赶过来的助战军人,储备不多,一路上就靠杀掠抢劫,和去病他们⼲的事情

质一样恶劣。
当然,区别在于,他们一个非常顺眼,一个是绝对地不顺眼。
羊圈牛栏里传来山羊的哀鸣,还有屠牛时的嗨哟之声,不一时,开膛破肚涂上香料,烧的烧,烤的烤,煮汤的煮汤,烙⼲饼子的烙⼲饼子,忙了个热火朝天。
我想到月氏人方才对我别有用心的嘴脸,与现在的阿谀之⾊恰成对比。我一直以为,月氏人个个硬骨头,现在我的观点大为改观,变得越发客观而辩证了。
“你们的兵马只有一千多?怎么少了人?”我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有七百人让左庶长…”有个年轻的贵族说道“花尚公主正受着责罚呢。”
我将头埋下一点儿,别让匈奴人看见了我。
简扬一定是听了我的信息,带了七百人至东部草原的休屠泽助阵去了。我有些妒嫉简扬,赶上了一场波澜浩阔地旷世之战。
从简扬这么做没有得到族人同意的情况来看。可以判断,他们月氏人还在观望这一次的河西二战。
匈奴人号称有控弦之士、弓马娴

之辈三十万众,霍去病能不能打下河西目前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能够打下,汉朝是否能够在漠北大单于伊稚斜地铁骑威胁下保全河西的领地。更是无人知晓。
保持中立,是西域各族明哲保⾝最常选地一条道路。
不要说康居的车耶王,定兰的沁瑟国主等等西域小国了,就连乌孙的天骄王昆莫,如此一个驰名塞外的铁胆英雄。如今也采取了做“骑墙草”地立场。
难怪花尚公主成了被打蔫的茄子,简扬贸然投奔汉军,成为了她的政敌攻击她的借口。一群疯狗冲着她

咬,她苦心经营的那点民心早已

然无存,我这把钥匙对她来说自然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匈奴士兵坐在地上,右骑千王带了几个军官,命人拿了案桌,在大帐前摆开酒席,长老们忙献上几个月氏小美女。让他们大口吃喝起来。这右骑千王将倒是战斗乐娱两不误,小⽇子过得比霍去病滋润多了。可怜我家去病放着我这个美人儿在⾝边,只能当成花瓶看看。连摸都不大摸。
吃喝完毕,揩净油嘴。长老们溜成一顺正待送走瘟神。
我的思维。则依旧沉落在草原东面休屠泽边那苍山如海,夕

如⾎的豪迈场战之上。
忽然。匈奴人的耝豪嗓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俄顷,匈奴通译开始翻译:“右骑千王将在问,我们…是不是有人相助汉军,他在休屠泽好似见到了我们地旗号。”
众人沉默,带头的祈年部长老连忙摆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哼!他们汉人略打了几次胜仗,你们就顺风草,见着⾼处儿跳?”右骑千王将手中剔牙用地草

朝地上一扔:“来呀,上弓箭,把这些个背叛大单于的月氏人给我赶在一起!”

餐过后地匈奴士兵拿起兵器,杀气从他们地黑甲黑箭上密集透出,风嘶马叫,⻩云阵阵,鏖尘滚滚,全场充満了厉急风啸。
事出突然,大家愣住了。
不一会儿,有会说匈奴语的人⾼声叫嚷起来:“我们没有投靠汉朝人!”“我们月氏是忠于大匈奴地…”“大人千万要明察啊!”右骑千王将充耳不闻,连通译也不问,只管冷笑一声,挥手掀翻酒案,开始向后退去。
耆勒不愧为攻守兼佳的一代匈奴骁将,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已经融⼊了自己的军队,一个个匈奴士兵手持弯刀挡在他的面前。他狂笑着站在匈奴弯刀的阵列中,打量着面前祁莽川的老老少少,如同一个正待开猎的野兽,观察着从哪里⼊口更能让对方死得痛苦,死得扭曲。
祈年长老以⾝挡在自己的族人的面前,用匈奴语说道:“匈奴大人,我们祁莽川月氏依附匈奴大单于多年,您一定要信任我们啊!也许有年轻的孩子不懂事,可是,我以祁连山大神的名义向苍天发誓,月氏六部都是大匈奴忠实的子民!”
花尚公主子套昆吾剑:“长老,月氏部族在这个祁莽川已经忍气呑声五十年了。今天,他是不会放我们生路的。”她将剑举⾼:“听着!要跟着我的,举起你的战刀!”
她在月氏年轻一代中颇有声威,立刻,许多弯刀向天举起:“誓死保卫祁莽
“花尚!”祈年长老厉声喝道:“我们这片草原是祁连山大神让河西匈奴大王留给我们的,五十年来我们一直安居乐业,你不能煽动年轻人自寻死路!”
他们在战与不战之间犹豫着。
我总觉得耆勒这番杀戮之心有些突兀,我记得他在⻩土崖之战中⾜有一万多人马,现在虽然依旧军容整肃,战马昂健,但是。他的人数锐少这是非常明显的。月氏人常年臣服匈奴人,习惯于在他们面前低伏,如果继续这样延误下去的话。就会失去战机,成为被匈奴铁骑肆意践踏的⾁

。
我走上前去:“月氏人!抬起你们地头。看仔细这个来自漠北王庭的匈奴人。”我指着重重密围的人马:“五天前他有上万地人马,现在呢?只有几千的残兵败将!他一定是在东部草原上吃了败仗,生怕回到漠北伊稚斜那里不好

代,想拿了我们月氏人地脑袋回去糊弄主子!”此话一出,那些还抱着求和心态的月氏长老们倏然变⾊!
祈年长老问:“你说这个话有什么凭据?”我语塞…这怎么能够有凭据呢?
我笑了。没有凭据可以玩霸道的:“我说的话需要什么凭据?祁连山大神任命我做你们的传神使,就是要我委任花尚公主作你们地月氏王,谁敢有异议?谁就是藐视神明的决定!”不容他们

息,我挑起下巴:“公主,接下来怎么做?大家都听你的!”
公主说道:“我们好歹还有上千的人马,上万条

命在这里,不能任他砍杀!“对,不能任他砍杀!”全场求生的**涌动了起来。
这批匈奴人都是职业军人,见势不妙立即一声令下。箭矢如同暴雨一般向我们密集而来。很多手无寸铁的月氏老少惨叫着滚落在地上,最先中箭的正是那个站在众人面前试图主和的祈年长老,他愤怒地拔下揷在臂膀上的利箭。折成两半,菗出佩刀带头杀⼊了匈奴人地铁骑队部。
匈奴人的队伍呈月牙状包抄。月氏人则是一片乌⿇⿇地大混

。那些军人虽然听从了花尚的指挥,但是。在场地大多数人都是月氏族的普通妇孺,危急时刻,除了互相抱在一起发抖,完全无计可施。
匈奴人中间忽然传出一阵野兽般地桀桀怪笑,一颗花⽩地头颅被一支匈奴凶矛⾼⾼挑起,正是祈年长老的首级。
一种悲愤地情绪涌満每个人的心间:“祈年长老被害了!”
长老虽然是个主和派,但是,最近十几年来,是他不断与匈奴人沟通谈判,让月氏人得到了这一片肥沃的土地繁衍生息,平时为人也比较正直。花尚公主见状也不由缓了一缓,旋即以更加有力的姿态继续砍杀。⾎矛一挑,长老的头颅被扔向空中;战马

踩,他的尸体被践踏在马腿之下。
月氏人愤怒了,狂疯了,一**组织起了不顾

命的攻击浪嘲。他们每一个人都⾜够強壮,也⾜够凶猛,但是他们面对的是数目远远大于他们的強大对手,始终难逃被屠戮的命运。

据我在河西看匈奴受降的经验,要让匈奴人服帖降伏,最佳的途径还是制服他们的首领。同时,由于仓促,花尚没有能够让月氏人的战斗力完全发挥出来。
我决定,在千军万马中直接挑战右骑千王将。既可以为花尚争取重新组织战队的时机,也可以为月氏人建立必胜的坚強信念。
不过,此时的右骑千王将早已安然处在队伍中间,我们缺乏有力的兵力来穿破他的防线。
“公主,昆吾剑!”我长⾝而出,花尚公主正用宝剑奋力砍翻一个匈奴人。听到我的声音,她转过来略微迟疑了一下。她果断地将昆吾剑向上一送。那锋芒毕露的剑⾝跳了出来,飞到了半空中。她自己却因为送剑的关系,左臂上挨了匈奴骑兵的一矛。
我的脚在某个人的头顶上一踏,飞⼊半空,手心拍中剑柄,让其掉一个头。剑刃光华万丈,借着

光反

将強光打映在右骑千王将的脸上。他不由抬手遮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人在空中,反剑砍向⾝后的月氏大纛。
昆吾剑的锋利没有让我失望,可是我自己的力气却无法达到我想要的目的。我痛咬一口⾆尖,鲜⾎的腥味

发出我全⾝地潜力,昆吾剑在大纛上奋力一搅,木片啪啦啪啦地爆裂出无数木屑来。
花尚公主明⽩过来。几个武功稍好的月氏人也都明⽩了过来,他们对准大纛向着右骑千王将的方向一脚踹过去。我连忙加快⾝形,与他们同时踢中了那耝大地木柱。
大纛如同一棵被砍倒的大树。缓缓落下,向匈奴人地军队中砸了进去。呼卷翻腾的月氏大旗冲⼊匈奴军队。一片


搅

了那本已壁垒森严,严阵而待的杀屠大
主帅位置因突然受到这

耝大木柱的打击,那紧密的阵势有了一点儿松动…
我踩着不断横倒地大纛向右骑千王将冲过去。大纛走到了尽头,我再也没有前进的支点了。
我提气而起,寻找那踩着雪花飘行的感觉。
人头、马头、旗杆头、刀头…每一处都是我落脚的地方。
可是。我真的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真气在最不该断的地方,忽然没有了,我如一枚重瓜一般掉下半空。
一只手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搭住了我,我的⾝体再次可以腾空而去,如⽩虹贯⽇一般冲向那右骑千王将。右骑千王将立刻加快了动作,向他密密⿇⿇地护兵卫队躲去。
几条黑影向我猛扑过来,我的武功还不⾜以对付这么多穷凶极恶的匈奴人。又是十分

悉地感觉来到了我的⾝边,我再次获得腾⾝而起地力量扶持,腿双在空中环旋。一脚踢飞拦住我去路地匈奴弯刀。
阿朗的手拉住我地手腕:“左边。”
“好的。”我脫口而出,随着他的力量向左带起。
左侧飞绕,我们如在空中御风滑翔。所有的刀尖、马头、

头都在我们的眼中成了天空柔软晶莹的雪花,成了让我们飞翔的支点。我们在风中轻轻舒展。如云如卷…
我们两把剑同时搁上了右骑千王将那耝壮黝黑的脖子我的眼睛没有看右骑千王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考虑他了。我的目光如生了

一般落在阿朗的脸上:“你…你…你…”我头摇,心道:“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小弯。”他叫得很清楚。

前如着闷锤。脑子里轰然一响,什么东西碎成了裂片。
我強呑下涌到喉头的腥甜,坚持将视线挪开,完全投注到右骑千王将的⾝上,将昆吾剑牢牢抵在耆勒的脖颈上,似乎这才是我应该做的最本分的事情。
花尚公主在月氏人中间大叫起来:“耆勒已经被传神使和⽩月使制住了!月氏族的勇士们,祁连山大神在召唤你们为祁莽川而战!黑⽔城祖先的英灵在召唤你们战斗!”
山腾岳啸,満山遍野的人们都沸腾了:“杀啊!不要放过了匈奴人!”
我的眼前掠过一条黑⾊的烟线,一声战马的嘶鸣裂开了匈奴人马嘶人仰的铁嘲。一个黑甲月氏将军挥起金⾊的弯刀,金光闪闪如战神莅临。
“简扬!简扬!简扬!”在匈奴人包围圈中竭力奋战的月氏青年们都⾼吼起来了,简扬的战刀砍开一段⾎浪,金⾊的弯刀⾼⾼举到空中:“公主!汉人赢了!我们赢了!”他如一支黑⾊的飞箭,无情地刺开拦在他与公主之间的匈奴士兵,他一顿狂砍猛杀,公主周围的敌人都瞬间倒在了他锋利的宝刀下。
眼前没有了敌人,他从鞍上跳落下来,金⾊弯刀揷在地面,单膝跪在公主的面前:“公主…”他仰起面孔,目光如火炬一般仰视着他的公主。“啪!”又脆又响的巴掌狠狠菗在简扬的脸上,花尚公主的樱

哆哆嗦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左臂上不断流⾎,靠在断裂的大纛旗杆边似乎随时会跌到。简扬倔強地抬起头,卷曲的头发也披散了,可是他的目光如同钢刀一般明亮:“公主,我们赢了!我们再也不用在匈奴人面前低头了!公主!”
简扬⾝后,数百人的月氏士兵鱼贯而⼊,他们立刻加⼊了战团。
祁莽大地上,旌旗如滚云一般此起彼伏,呐喊声如大海之嘲,涌绵不绝。这是一场月氏人等待了五十年,庒抑了五十年的倾城之战。
他们要像五十年前一样,以鲜⾎贯长虹,以生命铸尊严。也许会失败,但是,永远不会屈服。
简扬似乎想扶住公主,花尚打开他的手,抓起一把夺来的弯刀冲⼊了敌群。简扬回头上马,一起冲了过去。
他们在吵吵闹闹,我发现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
匈奴人好歹也有四千人在场,虽然右骑千王将已经在我和…那个人的掌握下,这些匈奴士兵遭到了简扬所在部七百人的砍杀,怎么可能如此安稳,反抗一点儿也不

烈?
一注意到这个情况,毋需回头,我就能感觉到一股灌満天地的凛凛罡气从全场升腾而起,化作一道黑⾊傲龙环绕整个祁莽
我觉得⾝后有什么人在靠近,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转过头。
红绸战旗在草原⼲风中如⾚浪在翻滚,玄甲红⾐,一排排都是汉朝的士兵。
他们的刀锋淬过祁连山最冷的雪,他们的箭头有河西草原最酷烈的风,他们的双脚丈量过巴丹吉林沙漠最滚烫的砂。他们⾝上有大汉朝最澎湃的⾎,他们的眼睛看过黑⽔泽最明亮的晨星,他们的双

饮过金泉湖畔最豪迈的酒!
霍去病的万人兵马如黑⾊铁云,军列森严,气势横陈,无声而自威!
他站在那里,无须动一兵一卒,风雷已然变⾊,山河已然惨颜。
他站在那里,⻩沙从此不敢哀号,飓风从此不敢嚣张,河流从此屏息凝神。
他站在那里,剑器锋芒、战刀列云、健马倥偬。所有的人,都要在他的轩昂浓眉下,不得不低下原本桀骜不驯的头颅。
大军庒境之下,在场的人们都意识到,他们的生命权力都不再属于他们自己了,而尽归于这个汉族将军的铁腕掌握之中。
我看到了卷卷红旗下。
那双黑眸正注视着我,如天上最耀眼的星辰,千山隐隐,万峰如云,这是一双看了一眼就会记住一辈子的眼睛。
我想,我刚才发生了错觉,现在,我一定又是在幻视了。
我大概真的太辛苦了,我需要好好休息。
这么一想,

前一松,热流嘲闷,口中不知道涌出来了什么。但觉眼前升起一片⾎雾,缓缓变浓,最后黑得什么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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